一苇

好好讲故事❤️

【祥林】野火(18)

ooc 架空民国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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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二十八年三月四日,云城破。


提早大半年甚至一年多的准备在城门被轰开的一刻全部付之东流,守备军军官骑高头大马在城门口失守那一刻拔出佩刀下令御敌,就连在军校毕业多年不曾上马的秦县长也身着戎装并肩作战。但云城仅仅抵抗了半个时辰,县正府上的青天白日旗被马蹄践踏,沾上无助的血,血色刺目却抵挡不了新按在房顶上那面虚伪的太阳。


阎鹤祥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发沉的天,手指尖动了动能摸到一处冰凉的东西,侧过头看却发现是一副破碎的眼镜,像极了曹鹤阳那副圆框眼睛,而眼镜的主人不知所踪。


满城弥漫的是一种奇怪的气息,不像是血腥的铁锈味,反而是一种沉闷腐败的烂木头的气味儿,经过肺脏的时候被滤掉,入目皆是苦海。


阎鹤祥于《野火》创刊之处便递交申请书加入红色组织,从此在云城中成立支部,创办进步刊物,往外传递消息,至三月三日止,全省沦陷,云城根本无暇等来援军。前事不表,这次战役也只会被寥寥几段话写在以后的云城志——如果以后的云城还叫云城的话。


它只是一个小县城,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惨遭屠戮的小县城中的一个,或许在官报上只有两个方块铅字的地名存在。如果这片土地数后还会有它的子民存在,应该会想起祭奠它。


城门口用麻袋悬吊着几个人,是守备军的军官和秦县长一家,他们生逢乱世,为国捐躯却死后也不得安宁。


民国二十八年是铅灰色的天,迟迟下不来一点雨,仿若下了雨就要把过去二十八年的所有记忆洗刷干净。阎鹤祥再不能去写理想与现实,思辨与哲理,从高处俯瞰自以为是的一切。民国二十八年不再有云城,云城和他从前那些摇曳旖旎的旧梦一起被直白地撕个粉碎,现世摘下面具,将他带进无底深渊里,他找不见一丝光亮,想要回头,背后却传来毛骨悚然的狞笑声。


他爬起来穿行在瓦砾中,心里想的却是云城居然有这么多的人——那样多那样多,各色衣裳,各样穿戴,男女老少,他们不是一起奔向地府的,子弹的先后给他们排号。云城有那样多的人,那样多的死人,他们现在都摞在一起,不分高低贵贱,彻底走向大同。


忽然他看到另一样东西,那是个银质怀表,和一块大洋差不多的大小,躺在泥地里,怀表上配了一条锃亮的银链子。在这般如蝗虫过境的残垣断壁里,它没有被夺去令人心疑。


他弯下腰拾起那块怀表,打开发现俨然是他送给林林那一块,心中大恸浑身颤抖却哭不出声音。


恍然以后他发现自己其实还躺在地上,双腿逐渐有了知觉,是痛觉,他费力地起身,看到自己身侧青石地面上早已洇干的血迹,他想自己应该已经死了,刚才的一切和现在的自己都是走马灯中的一员,林林会不会还在怪他,故不肯出现在他的走马灯里。


他总是亏欠他的,却也还不上了。


郭麒麟跪坐在矮榻上,穿了一身日式浴衣,袖口宽宽大大,交领露出的脖颈白皙,脖颈及锁骨之下可见深深浅浅痕迹,那银链子怀表早已不知所踪。


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那儿,之前是连日的审问不得睡觉,而后又和好多人关在一起,舟车劳顿不分黑天白夜,落地才被挑走送进这间屋子里。他所在的屋子许是新修的,还能闻到木头的味道。抬起头能从房间的一角看到一个窄长的灯笼,纸灯笼的竹篾削的极薄,灯光映过能瞧见细细的竹骨。


他也似那只灯笼一般,瘦削身骨,白皙脸颊,被送进来也像是对待某只精巧的玩意儿。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,下颌处那一道血痕却能让人激起其他的欲望。


他不喜欢那些人看他的眼神,说着他听不懂的话,他们望见他的眼神就像是猎人看到无辜的猎物,猎物也会四处逃窜,而这样的逃窜在他们围好的猎场之中,只能让猎人更加兴奋。


门是推拉式的,上面覆着薄薄一层似绡纱的东西,外面的走廊是木制地板,来来往往的身影路过都会踩出吱嘎吱嘎的声响,每一声都足以让他心惊,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。


有身影在门外停住,然后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影子几乎要笼罩住木门的所有,那门被推开,身后有穿着振袖和服的女使接过来人的外套,他害怕极了,几乎缩在墙角。


“楽しい夜をお過ごしください。”(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)


大林听不懂日语,但他知道之前和他关在一起的男男女女,在行进途中若是被挑出去,就会有人说这句话。而那些人不然就是没有再回来,不然就是精神恍惚喃喃自语。


他膝行几步,摸着那个人的佩刀,扬起小脸像是在乞求,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懦弱,说道:“杀了我吧。”


那人的中文极好,虽然开口仍是日语,但从他的眼神来看,他听懂了大林的话。


那人饶有兴趣地拨开大林的手,挑起了他的下颌,将目光落到他下颌那道血痕上,笑了笑,无比怜爱地说道:“あなたの目は霧の中の月のようです。”(你的眼睛像是雾中的月亮)


34


阎鹤祥看到母亲来了。


母亲是推门进来的,手里攥着帕子,踩着三寸金莲。母亲年轻了许多,不再是那个靠在大迎枕上颐养天年的老太太,而是他小时候利落爽快当家主事的样子。母亲的脑后依旧挽了个圆髻,上头照旧插了一根银簪子,她坐到他床边的时候低着头抹起眼泪,他起身想安慰两句母亲,那银簪子就在他面前一闪一闪。


柜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,床是什么时候有的,他又是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一概不知。他眼里只有母亲,他说娘,您别哭啊,我这不是活着呢吗?


母亲不说话仍是哭,泪珠儿浸湿了帕子,那帕子雪白雪白一方,上头十分素净没有一点花纹,他只好又问母亲道,安安怎么样?林林呢?


母亲摇摇头不说话,他心里一沉,心想不会他们都遭遇不测......谁知母亲起身就要离开,他心里着急,也要跟着起身去追,谁知道母亲那双小脚走的极快,他只感觉双腿剧痛,待到起身的时候母亲已经消失在门口。


门口洒满了阳光,却照不进来,屋子里许是没有窗户,母亲消失在光里。他着急了,喊道,娘!娘!身边却不知道从哪传来清脆的童音:“爸爸!”


是安安吗?安安,安安——他遍寻不见,又昏昏沉沉进入梦里。


“爸爸不理我,可他刚刚还在喊‘娘’。”


此时城外一间破破烂烂的战时医院里,小男孩安安仰头对旁边的曹鹤阳说道:“爸爸什么时候会醒啊?”


“大夫说他还在发烧,腿上的枪伤处理的时间有些长了,所以会有感染。”曹老师没戴眼镜,那副眼镜战时不幸殒命,幸好他得组织中的同志搭救活了下来,又趁夜回到战后的云城救下阎鹤祥。


“什么叫感染啊?”安安又问道。


“嗯......就是发烧。”曹鹤阳的左手臂用绷带悬吊在胸前,很有耐心地对安安说道,“等你爸爸退了烧,就能和你讲话啦。”


“好吧。”安安小大人似的点点头,又说道,“那我要去找烧饼叔叔。”


“安安乖,跟我玩好不好?你烧饼叔叔还在补觉。”烧饼抱着安安从乡下走到云城,鞋子都走烂了,一双脚磨破不成样子,又一直没合眼,把孩子交给曹鹤阳就找了墙角歪头睡了过去。


他们也是幸运,夜行进云城便遇到曹鹤阳,曹鹤阳认得安安,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喜不自胜。


也许是安安那一声“爸爸”唤回了什么,自安安回来之后,阎鹤祥的身体也逐渐好转。


云城同其他沦陷的城市一样,被大洋国建立起伪正府,原先的官员要么变节,要么宁死不屈。也许是高官厚禄位子做的久了,贪生怕死的人多些,省城内的大街小巷时常能看到拖家带口往火车站去的身影。


省城里的官员最多,家宅都大多建在一处,而此时被人叫作“元宝街”的这条街上却是各家各户都紧闭大门,其中一户上头挂了“蔡府”的牌匾,宅子的主人是时任省属建设部部长的蔡昇。


此时蔡家的宅院内却是兵荒马乱,蔡部长为大洋国攻占省城可谓立下了“汗马”功劳,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他到底是蒋委员长手下的兵。此时前线两方联合抗战同仇敌忾,节骨眼上蔡昇贪生怕死当了卖国贼,缓过神来开始后悔表忠心已是没用,倒被已经进驻省城的大洋国人得知,落得两头不是人,故打算收拾铺盖秘密逃跑。


蔡家人的车马都已准备妥当,蔡昇一身深色长袍马褂打扮低调上了汽车,谁知道发现自家宅子门口已经有一辆汽车等候多时,车上的大洋国士兵下来敲了敲他所在汽车的窗户,用夹生的国语说道:“蔡部长,下来详谈?”


蔡昇心里暗骂却无法,只能点头哈腰下车问对方有什么吩咐。


“瞧蔡部长这话说的,您不是和我们藤野长官是朋友嘛,你们是礼仪之邦,怎么要出门,也不跟朋友说一声呢?”


“藤野长官知道您出门着急,就不亲自想送了,只是送给你个小礼物,怕您路上寂寞。”


伸手不打笑脸人,但蔡昇见识过大洋国士兵的手段,对方这样说,他心里一震,生怕打开后车门掉出来个熟人的脑袋,不过看这个大洋国士兵的神情倒是不像。


士兵将他们汽车的后车门打开,蔡昇听到铁链子哗啦啦响动,看到一个日式浴衣的男孩被拖到他的面前。


男孩的脸上没有多少伤,衣服也很干净,却似受了许多折磨,连站都站不起来,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打颤。


蔡昇后退了一步,问道:“这,这是谁?”


“这是从您老家云城带回来的孩子,我们藤野长官前两天爱不释手,这不是听闻您要出远门,才忍痛割爱。”


蔡昇明白,眼下这群大洋国人将这小战俘送到他眼前,就是为了威慑他,但眼下离开省城是正经,他也只好道谢笑纳,说道:“既然如此,不如就让他在我府上将养几日......”


“怎么?这可是藤野长官从他众多爱物中挑的最合口味的,蔡部长不带在身边不太好吧。”


蔡昇只好打开自己的汽车后座,让勤务兵给人拽了进去,关上车门,他才问道:“回去给藤野长官带话,很感谢他的礼物。”


“不必客气,旅途愉快。”大洋国士兵笑着先他一步乘车离开,蔡家的车子这才驶向火车站,身后的男孩儿虽然悄无声息,可蔡昇只觉得心里不舒服,待车子开到火车站周围的时候他吩咐身边亲兵,叫他找准时机直接处决了这个大洋国人送来的“礼物”,又不能带上火车。


这男孩儿正是大林。


虽然淮东省铁路均已被大洋国占领,但省城火车站依旧人头攒动,往日里只有贫民才坐的三等车厢都有大批大批的富人涌入,淮东已经深陷战火,所有人都想逃,都想获得生机。


曹鹤阳抱着安安,烧饼架着阎鹤祥拼命往车门口挤,组织给他们传信,得知阎鹤祥的病情不稳,让他们先跟着难民到安全的地方,派了同志在另一端的火车站接应。而比之民不聊生的三等车厢,另一边的一等车厢则有士兵警戒,车厢里都是包间,坐的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。


“干爹,您吩咐属下盯着蔡昇,他上了二等车厢,周围都有我们的人把守。”


包间里,一身黄布军装的年轻军人恭敬回禀,坠着金丝绒流苏的沙发椅上,一个穿着黑色满绣长衫,看起来颇显老态的先生微微颔首。


“只是......属下发现他的亲兵把一个小战俘藏在其他铁轨上的货箱,似乎是要处决他。”周九良有些犹豫地说道,他私心是想救下那小战俘的,只是多带一个人上火车,还是一等车厢,这件事由不得他作主。


“那还不把人救下来?”


“属下已经叫人跟着那亲兵了,若是他动手,咱们的人肯定把他拦下。”


于先生揉了揉太阳穴,说道:“人救下来带到我面前,别闹太大动静。”


“是,干爹。”周九良领命退下,而彼时的阎鹤祥一行,正好挤上了和他们同一趟的火车,只不过一个在头一个在尾。


也是蔡昇那位亲兵办事不利索,给人仍在货箱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,周九良顺利给人救出来,也猜到姓蔡的肯定如避猫鼠仓皇逃窜,他的亲兵也无暇顾及这么个小战俘,到时候看见人没了肯定就说处理掉了。火车站人来人往,都恨不得少带点人多带点东西,谁会捡个人回去?


只是这小战俘一身的日式衣裳......周九良皱了皱眉,伸手拿枪打破大林身上的镣铐,锁链被弃到火车道边,大林没什么气力,就要往旁边倒去。


“哎哎哎!”周九良连忙扶住他,才发现这男孩儿身子骨瘦的轻飘飘没什么重量。火车这时候喷出蒸汽,发出长长的鸣笛声。他赶忙扶着人,从车厢另一边较隐蔽的车门上车。


穿这么件日式浴衣去见干爹实在不成体统。周九良皱皱眉,喊人去带他换一件衣服,自己走进包间回事。


“干爹,人救下了,那姓蔡的逃命都顾不上,他的亲兵不知道哪去了,估计就是想把那男孩儿遗弃在空车厢里。”


“车站的人呢?”于先生仍看着手里的报纸,嘴里却问着话。


“咱们的人都上车了。”


于先生点点头。


九良刚开口说些别的,就见包间门口有士兵传到人已经换了干净衣裳,要不要带进来。


“带进来吧。”于先生放下报纸,说道。


也许是刚刚换衣裳的时候喝了点热茶,大林看上去比刚才的状态要好许多,站在于先生面前的时候,身子也不打颤了,只是一双眼睛透着惊慌。


这间车厢里这般的富丽,他害怕落入到另一个魔爪里。


周九良上前小声问道:“干爹,我救他的时候看到他穿着大洋国的衣裳,他万一是大洋国人怎么办?”


“瞧着眉眼不像。”于先生招呼道,“走近些。”


大林战战兢兢走上前,略略垂眸,就要跪到地上。


“哎!不用下跪不用下跪。”周九良忙制止道,又小声嘀咕了一句:“动不动就跪,真不是大洋国人嘛。”


“我是云城人。”声音有些低哑,夹杂着少年嗓音的柔和。


大林换了一身黑色的布面长衫,衬的眉眼清俊,于先生见他双手都是新伤,皮相生的白皙,也知道云城等淮东的十六座城皆被屠戮,猜到他是家中落难才会沦落至此,估计家里人都已经没了。于先生心慈,虽面上不露声色,略问了几句话后叫人将他带下去,却也着人给他收拾出床铺,再让人给他送些吃的过去。


大林睡醒之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擦黑,火车不知行驶了多久,车轮汽机的噪音在耳边持续不断,绕是这样他仍是睡得很沉,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,没睡过一次好觉了。


他起身理了理衣裳,和把守的士兵讲,说自己想要去道谢。


士兵带他又去了那处包间,让他在门口略等一等,他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。


“......蔡昇身边的人看的都极严,也不知道许了他们什么好处。”


“他在任的时候就没少贪,这回出走,身边至少带个几万两的细软。”


“属下这就派人去查,看看这蔡部长又能给前线供应多少的军费。”


于先生摆摆手说道:“横竖在一列车上,他跑不了,告诉底下人,别轻举妄动。”


“是,干爹。”九良应下就要推门离开,谁知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大林,对方听见“蔡部长”这三个字十分害怕。


九良领他进来,心想他可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,自己不就是从蔡昇的亲兵手里把他救下的嘛。


“我是被送给蔡的,被一个叫藤野的人。”大林看向九良,说道,“他的兵穿着和你一样的军装。”


于先生唤他上前,男孩儿仍是怯生生地,问于先生道:“您要再把我还给他吗?”


“孩子, 别怕。”于先生摸了摸他的头发,说道,“他们到不了山城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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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候不回复大家的评论是因为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剧透了🙈

下章就不惨了

对不起老秦orz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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