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祥林】太平年（三）
ooc 勿上升 年代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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厂子里什么都有，食堂会议室，剧场儿童公园，也有学校。阎鑫就是在这儿长大的，先念了化工一小，又念了化工一中，成绩很好，所以又去了南城念小中专，回来凭他爸的关系，在厂子里得了个写文书的好职位。
送林林上学那天没用他，是阎爸爸骑着自己的二八大杠送的林林上学，书包挂在车把手上，孩子坐怀里，到学校的时候看到老师，老师笑着跟阎爸爸打招呼：“阎连长。”
“阎叔叔，他们为什么叫您连长？”林林从自行车上下来，问道。
“因为我原来在部队就是连长啊。”阎爸爸把书包给林林背好，小孩儿的书包不是其他小朋友的挎包，是个红蓝色的双肩背包，款式看着很新颖，阎妈妈买的，是百货大楼里的俏货。
“那我爷爷呢？”林林又问道。
“你爷爷也是连长。”
“那你们谁官大啊？”
“你爷爷官大，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。”阎爸爸笑着摸了摸林林的小脑瓜，“他是我的班长。”
小孩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倒是没说什么“我也要当班长”一类的豪言壮语。小学第一天，他显然是对新生活有些好奇和害怕的，被老师领进教学楼，还在楼门口回头去找阎爸爸。
阎爸爸朝他挥了挥手，他才放心地走进教室。
厂职工的小孩儿上学都早，幼儿园小学中学，毕了业再到厂里和他们爸妈一样上班，看起来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。
林林他们一年级的小豆丁当然不会去想这么长远的事情，他们人生字典里除了吃和玩，突然多了学习两个字，暂时体会不到学习的痛苦，热爱学习的表现只是拿着语文书读课文读的很大声。
林林倒像是打开了新的大门，他学东西很快，同班的小朋友还在艰难地拼音过关的时候，他已经能拿着图书角的注音读物看书了。
书看的多了，小孩子渐渐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，皱着小眉头，回到家也不作声，从书包里拿出铁皮文具盒和作业本，一笔一划写好作业之后，就坐在桌边思考人生。
阎鑫回来的时候，看到的就是小孩儿板着一张小脸，十分严肃的样子。
“林林回来啦，今天学校怎么样啊？”
小孩儿上了一年级之后就开始自己上下学，反正都在厂子里，几步路的事儿。阎鑫从兜里掏出两块高粱饴放到桌上，转过身去倒水。
搪瓷缸倒上之后那两块高梁饴竟然还在桌上，林林盯着糖，不拿也不说话。
“怎么了？不想吃糖？”阎鑫坐下来哄着他，“考试没考好？被同学欺负了？”
小孩儿摇头，收拾起本子和笔装好书包，一个人躺到床上不说话。
阎爸爸和阎妈妈回来以为是阎鑫惹了林林，一顿饭都没给儿子一个好脸色，阎鑫颇觉无辜，晚上拎着暖水瓶烫脚，小孩儿的脚草草沾了下水，就飞快地猫到被窝里去了。
“你干嘛啊今天。”
“我不干嘛。”
熄了灯，帘子那头今晚没说什么话，倒是身边的小孩儿翻来覆去的，阎鑫就也陪着她睡不着，帮她把脑后半长不短的头发拢了拢，林林的头发都是他倒热水给洗的，和衣服一样，化三发的胰子块的干净气息。
“睡不着？有心事了？”阎鑫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也有些揶揄，小小的人儿牙都没长全，哪来的心事。
“那哥哥给你讲睡前故事听？”阎鑫低声问道。
“哥哥。”林林终于叫了今天第一声哥哥，两人面对面，阎鑫看到林林眼睛清澈的像是六月里水中的月亮。
“哥哥，我同意那个......就是你能不能别让我干活，也别打我。”
“哪个？”阎鑫没听明白，问道，“谁打你了？”
“不是......是他们......他们都说我是阎叔叔给你带回来的童养媳。之前我问你，你又不肯告诉我童养媳是什么意思。现在我知道了，原来童养媳很苦的，天不亮就要干活，还有挨打受骂......我，我想了想，阎叔叔阎阿姨都对我很好，哥哥你也对我很好，所以要是给你当童养媳，我是愿意的。”
“只是别让我干活好不好？或者——不打我，我干活也行。”
小孩儿的声音委屈的不行，听的阎鑫心软，还有些哭笑不得：“谁说的这些话？”
“就是班里的同学，王富贵，光大，还有张仲元。”
王富贵阎鑫知道，就是隔壁王婶他们家小儿子；光大也挺有名，他爸是车间庞主任，好巧不巧给儿子起这名，全筒子楼都传开了，张仲元阎鑫没听过，直觉上不是什么善茬。
“张仲元还总揪我辫子，他就坐我后排，还踹我椅子，发作业本的时候把我的作业本扔出去好远。他说这是让我提早适应童养媳生活，免得到时候挨打了哭鼻子。”
“叫张仲元是吗？”
“哥哥。”林林靠近了些，阎鑫感觉到一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袖子，“你不会想去打他吧，他好厉害的，我们班没人敢惹他。”
“我们以礼服人，不动手。”阎鑫说道，就是语气不太友好。
“那哥哥，我是不是你的童养媳啊？”
“当然不是啊，你是我妹妹，好多好多年以后，我还要看着你出嫁呢。”不知道怎么回事，阎鑫突然生出一股老父亲的感慨来，心想自己以后成家立业，一定不要生姑娘，亲情太真挚，光是林林一个人就能给他拿住。
“那我不要了，我不要出嫁。”小孩儿嘟囔了一句，说道，“有没有那种的童养媳？不干活不挨打，但是可以一直陪着哥哥，那种的我想当。”
“你小孩儿家家懂什么，早点睡吧，别往外说这些话，不然我早晚得被抓起来。”
“好，悄悄的。”林林点点头，得知自己不用害怕干活和挨打之后，很满意地翻了个身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阎鑫感觉耳朵有点红，他隔着帘子也看不清爸妈那边，只想着这什么封建糟粕给小孩子荼毒了，这么拖着不行，明天一早，定要问个清楚。
不过问明白之前，他要先帮林林报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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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仲元在学校后门被阎鑫逮住的时候瑟瑟发抖，他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一块玩拍三角，五年级的男孩有人偷偷抽烟，他对吸烟不感兴趣，但能攒好些烟盒。
“我......我没抽烟，大哥您是不是找错人了？”
“你是张仲元吧？”
“不是我是王富贵。”
“扯淡！”阎鑫拽着他的校服把他揪起来说道，“王富贵他家就在我家隔壁，我还能不认识他？张仲元，二年级一班小霸王，全班最黑那个，对不对？”
“不是，大哥，您有话好好说。”张仲元连连求饶，他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子，见到阎鑫这种又高又壮的成年人，还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，肯定也会害怕。
“是不是你欺负我们家林林。”
“啊我......我没......”他刚想狡辩，就被阎鑫抓了个把柄，那扔在地上的绿色军挎带子上系了跟蓝色丝带，那丝带阎鑫认识，是他妈妈收拾旧衣服的时候剪下来的，林林说好看，他就用它给林林编了辫子，林林这会儿可能被这个小犊子揪的散了头发。
“还说没有？这是我妹妹的东西。”
“大哥饶命，大哥饶命。”张仲元说道，“你要啥我都给你，你你你......你别揍我。”
儿童心理学在那个时代还不盛行，似乎小学男生愿意欺负自己喜欢的小姑娘都成了共同的记忆，阎鑫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干没干过这种缺德事，反正一想到有人惦记他妹妹他就心烦，于是他给张仲元过了一个完整的童年。
“林林，在学校怎么样啊？”林林翘着脚趴在床上写作业，阎鑫就摸了摸她的小辫子，小辫子好几天没有散开了，他问道，“有没有人欺负你啊。”
“没有呢，张仲元说他作业被一个混混给撕了，大家都不信，老师也不信，说是他不想写作业自己干的，罚他站到最后一排去补作业，包括之前的，什么时候补完什么时候才能有座位。”
“是嘛，那真是太不幸了。”阎鑫说道。
“哥哥我写完作业了，我要下楼去玩儿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
阎鑫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的十分称职，成就感十足。
阎爸爸上楼的时候恰巧看到林林下楼玩，小孩儿穿着红格子的背带裙，很有活力，阎爸爸瞧着开心，还给小孩儿五角的零花钱。
“爸，您今儿回来这么早？”
“嗯，没什么事。”阎家父子俩沟通不多，阎爸爸一回家不是听半导体里的评书戏曲，就是看看报纸喝喝茶，阎鑫从壁橱里拿出膏碎给他爸沏茶。傍晚的夕阳从小房间的窗子里洒下来，从窗口能看到儿童公园干涸的水池，化三终日劳作的大烟囱，也能看到楼下的小姑娘们玩着跳皮筋，银铃般地笑声传来，整座厂子都被赋予着一种颓唐的美。
阎鑫想了想，心下一横，开口问道：“爸，您当初带林林回来，没什么别的打算吧？”
“什么？”阎爸爸眼睛有些花了，看报纸都要摘掉近视镜，眯着眼看向儿子，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。
“就是总有人说林林是你预备给我留着当媳妇的！你没这么想吧？”
阎爸爸喝进去一嘴的茶叶沫子，茶水差点喷了出来：“咳咳！咳！他才七岁！你想什么呢？林林是男孩儿啊！”
“啥？”
“林林是男孩儿，当初他老家的那帮亲戚太难缠，怕他再被人接走受苦，也是为了上户口，我才给他扮成的女孩儿。你妈也知道，还想着等过两年林林大了，再给户口本改回来的。”
阎鑫有点懵，和他一张床上睡觉，天天要他洗头编辫子的香香软软的妹妹居然是个男孩儿！林林居然是个男孩儿！！！
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树立起的三观头一回崩塌，悲愤地望着他爹，问道：“那您为什么不早跟我说！？”
“我以为你知道的啊，林林这几年不都一直是你带着的吗，他晚上起夜不是都叫的你？你不知道？”
“我以为是妹妹啊不能瞎看的所以他上厕所我从来都是闭着眼睛的啊！”阎鑫一着急说话连标点符号都没有，阎爸爸同情地拍了拍迟钝儿子的肩膀，说道，“不过除了咱们家，别人都不知道，你还是得保守这个秘密。”
“那林林自己知不知道他是个男孩儿？”
“应该......知道吧。”阎爸爸有些犹豫，老一辈对于孩子的教育很直接，性别意识这一块从来不会太多考虑，阎爸爸想的是，林林的爷爷枪林弹雨都走过，林林作为老班长的孙子，总不能长大了没有点男子汉气概吧。
所以阎爸爸压根没考虑过性别认知这一点，当初养阎鑫的时候也没考虑这么多，饿不死就行。
林林跳完皮筋回家的时候，就看到好像一下子憔悴了不少的哥哥。小孩儿玩了一通，两条小辫子毛毛躁躁的，还满是土，林林爱干净，一进屋就对阎鑫说道：“哥哥烧水，我想洗头。”
“自己洗去！”
“哥你咋啦？”林林凑过去看着阎鑫，他哥不说话，板着脸坐在桌子边。
阎妈妈刚知道阎鑫闹这么出戏，偷偷地乐，从走廊往屋子里端菜，对林林说道：“甭理你哥！一天天挺大的人了，还稀里糊涂的，一会儿妈给你洗头。”
虽然阎爸爸阎妈妈从来没让林林叫过他们爸爸妈妈，但是渐渐的林林也随着哥哥来叫，他对于严肃的阎爸爸总是亲近不起来，仍是叫阎叔叔，对于阎妈妈却很亲近，叫的是“妈妈”。
可能小孩子对于妈妈这个角色总有一种天然的依赖感。
一家人吃了饭，林林擦干净头发，又到阎鑫的身边溜达，过来一会儿索性靠在他哥身上，躺下来，枕着他哥的腿：“哥哥给我编辫子。”
“林林。”阎鑫让林林坐正，很认真地问道，“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个男孩？”
“我知道啊。”林林诧异地看向他哥，“因为阎叔叔想接我一起生活，所以才扮成女孩子的，对不对？”
“就是，看我们林林多聪明！”阎爸爸听到后说道，“林林，在叔叔说不能变回男孩子之前，还要暂时当一下女孩子啊。”
“我知道的，阎叔叔。”林林点了点头，转头又问他哥道，“哥哥，怎么了吗？”
什么怎么了！为什么他们家四口人，除了他，另外三口对这件事都是轻描淡写的！男扮女装女扮男装什么的，不是花木兰才有的剧情吗？
“男孩子是不能编辫子的。”阎鑫说道。
“可是我现在是女孩子啊。”林林看向他哥，好像还在安慰他，“没关系的，长大就会变回来的，长大就和哥哥一样了。”
谁要你和我一样！
阎鑫有些欲哭无泪，得知林林不妹妹而是弟弟，确实令他有种失落感，以至于到了熄灯的时候，他还是郁郁寡欢。
“哥哥。”林林没躺下，坐着唤了他一声。
他没理睬。
“你不喜欢我是男孩子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声音有些不耐烦。
“男孩儿就不能当童养媳了吗？”小孩儿眨眨眼，看上去有些泛迷糊。
“我是不是说了以后不许说这个话题了！”阎鑫今天才得知真相有些气闷，用被子罩住头，说道，“睡觉！”
“哦。”林林应了一声，躺回到床上，看到给自己蒙住头的哥哥，也把自己的头塞进被子里去，“哥哥，你不闷吗？”
阎鑫被小孩儿闹得没法子，叹了口气，两个人都把脑袋露出来，乱蓬蓬的两颗脑袋瓜。
“哥哥，我没想故意瞒你...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这事儿也不怪我......”
“嗯，不怪你。”
“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。”小孩儿的两条细瘦的胳膊就搭到了阎鑫的被子上，央求道，“哥哥。”
“我没生气。”
“那你明天帮我扎辫子好不好？我梳不好。”
“嗯。”
阎鑫发现林林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，他都拿他没辙，他本来是有一种挫败感的，现在却又有了另一种很奇怪的感觉，他说不上来，自己是独生子女，独来独往惯了，鲜少有人依靠他。
可能这也是有个弟弟的感觉吧。
“那你喜欢我是男孩子吗？”
“喜欢，无论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，我都喜欢。”阎鑫哄道，“林林睡觉好吗。”
“好。”小孩儿这才放心，转眼进入梦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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