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oc 勿上升 架空年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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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那天是腊八，家家户户都在熬粥。
整个筒子楼的走廊里都弥漫着一股烟熏火燎的米香，正经的腊八粥凑不够原料，拿粮票能换多点苞米面和陈米，就没人愿意换那乱七八糟的豆子。阎鑫毕业刚参加工作，算是筒子楼里的文化生，文化生仗着自己读书多见识广，愣是找了人费尽心思地凑齐了八样米，等别家都熄了火，他才宝贝似的抱着自家的锅过去熬粥。
老式的赫鲁晓夫楼，一股子煤烟味儿，墙壁上泞着黑漆漆油污，走廊里的自建厨房占了大半地盘，留给人走的也就一侧身的距离。
隔壁邻居王婶儿顺着味探出头，就笑阎高材生脑子太木，孝心用错了地方，巴巴熬了这么一锅粥，到头来没人喝，他妈厂子里值夜班，他爸出去走亲戚，今儿还不知道回不回来。
说着说着眼睛就有些不老实地往那锅里瞅，还说阎鹤祥一个没成家的小伙子怎么会熬粥，不如让王婶看着火，别让锅扑了。
阎鑫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，隔壁家孩子多，晚上那粥稀的能照见人影，他们家孩子少，就他一个，还参加了工作，年年往家里拿的粮票布票羡煞好些人家的眼睛。
阎鑫宝贝似的护着那锅，王婶撇撇嘴关上门，不一会儿门里就穿出来他指桑骂槐的声音。
这也就是阎妈妈不在，不然能叉着腰跟她大战三百回合。
米香渐渐浓郁起来，尤其是游在粥里的几枚枣子，此时红枣皮已经张开了嘴，露出里面香甜的瓤，深深在那儿锅边吸一口气，都能闻到甜糯的香。
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子哭了起来，应景似的，楼里头的灯也一并“唰”地灭了。
供电不好，停电是三天两头的事儿。阎鑫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火柴，点燃了灶台边上放着的蜡烛。
幽暗走廊的深处，一盏油灯也同时亮起，他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朝自己走来。
“爸？”
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。
确实是他爸，只是他爸手里还牵着个小的。外头一定很冷，小孩儿捂的很严实，就漏个眼睛。穿着个桃红色的小袄，扣着他爸的大帽子，袄子略大，袖口长长看不见缩在里面的小手，衣服下摆和肘部都有同色的补丁。
“领他进屋暖和暖和。”阎爸爸把小孩儿交给阎鑫，阎鑫领过那袖口时还有些发愣。他爸军人出身，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，今天领这么个小孩儿回家，竟在脸上看到了一丝怜惜。
“爸，粥快好了。”
“我知道，一会儿我盛粥。”阎爸爸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摞碗来。那粥确实快煮好了，咕噜咕噜的声音，热气蒸腾而上，暖融融的香。
小孩儿一步三回头地被领进屋，阎鑫替他摘掉大帽子，小孩儿杂草一般乱蓬蓬的头发上还结着寒霜回暖的水珠儿，一双眼睛雾蒙蒙的，那确实是个小孩儿，就连坐到桌边都得阎鑫给他抱上椅子。
用搪瓷缸子倒了杯热水给小孩儿捂手，两只小手红通通的，大杯子放在手里，只能握住小小的两边。家里鲜少有这么点的孩子，阎鑫看着好奇，笑嘻嘻地逗他道：“你今年几岁了？”
小孩儿数出四根手指举到阎鑫眼前。
“你饿不饿呀？要不要吃点什么垫垫肚子？”
小孩儿点了点头。
阎鑫就从壁橱里找出来饼干桶，这又不知道是他爸哪个战友拿的，他们家在这个年代算是物质丰富的。小孩儿接过饼干放在手心里看了好半天，就是舍不得下口。
“吃吧吃吧。”阎鑫晃了晃饼干桶，里面碰撞出好听的声音，“还有好些呢。”
小孩儿这才放在嘴里，也不嚼，只是咕叽咕叽含着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啊？”
“林林。”吃了饼干再答话确实是奶声奶气。
阎鑫看着小孩儿穿的鼓鼓囊囊的桃红色小袄，又问道：“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？”
阎爸爸端着粥碗走了进来，他把盛了满满一碗的粥放到林林的面前，慈爱地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，瞥了一眼阎鑫，说道：“女孩儿。”
“是小妹妹啊。”阎鑫没问太多，阎爸爸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，低下头看到林林热的用小嘴不住地吹着粥碗，也才想到这还是个太小的小孩儿。
“要不......”
“爸您先吃您的，我喂她吧。”
阎爸爸点点头，他带小孩儿回来也不算是头脑一热，但阎妈妈没在家，他也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孩子，不过现在看来，他儿子倒是挺开心的。
“哥哥。”小孩儿突然软软地唤了一声，指了指大碗里的粥，小鸟似的张开嘴吹了吹，“太热，吹吹。”
阎鑫就弯下腰，十分有耐心地一勺勺吹凉这碗腊八粥。
“嗯，吹吹。”
3
阎妈妈对于多了个女儿这件事十分高兴，于是第二天早上阎鑫看到的林林就像是换了个人。小孩儿的头发被梳的很顺，一左一右在耳朵后面编了两个小辫子，发梢处系的是小白绳，臂弯处扎了条黑带子。
小孩儿家里有人去世。
关于小孩儿，家里没说太多，阎鑫睡得死，二十几平的一间屋子，跟他爸妈那床就拦着个帘子，也听不见他爸妈说话。阎妈妈透过口风说是阎爸爸老班长的孙子，阎爸爸前些日子出门就是去奔丧，领回来这么个小孩儿来，没爹没娘的，瞧着心疼。
再详细一点的事儿倒是从隔壁王婶口中知道的，说小孩儿他妈是知青，早些年陆陆续续知青返乡跟着回城了，小孩儿他爸和家里关系不好，家一散，出去闯荡也没个消息。
“说是那边的亲戚可骇人了，想要补贴还不想养孩子，要我说还是老阎讲义气，早几年我就跟我们家老王说过得多跟老阎学学，少去找那些牌友染一身臭毛病。”
阎鑫听了也就是笑笑，下班回来看着小孩儿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小马扎上，翻着他的小人书，心里没来由地酸楚，就又去拿壁橱里的饼干桶来，饼干桶声音哗啦啦的，小孩儿仰起头，眼睛一下就亮了，喊他道：“哥哥。”
阎鑫就逗她：“光喊哥哥可不成。”
林林就伸手去指那饼干桶，四四方方一个红色小铁桶，上头是小熊的图标。
“想吃这个？”
小孩儿点点头，眼睫毛扇扇，两根小辫子在脑后分外乖巧。
阎鑫是独生子，乍然多出来个又乖又可爱的妹妹，每天乐得跟什么似的，打开饼干桶让小孩儿去抓，阎妈妈下班的时候就看到俩人一人一手饼干，吃得满嘴都是饼干渣。
“哎呦，这个可不能当饭吃。”阎妈妈把饼干桶放回壁橱里说道，“鑫鑫你别总给他吃这个，回头该不爱吃饭了。”
“妈！您能不能别叫我鑫鑫。”阎鑫对于自己挺大个子还被人叫小名十分不满。
林林听明白了，捂嘴偷偷的笑，阎妈妈白了一眼儿子，对林林笑眯眯说道，“林林过来。”她从挎着的布包里拿出衣服在小孩儿身上比量，“这是我管车间里你刘姨她们要的，你哥小时候那衣服我都当抹布用了，过两天上完户口去幼儿园，先穿着旧衣服，等我闲了去百货大楼扯布再给你做新衣裳。”
穿旧衣在这时候是常事儿，阎妈妈却不这么想，她好不容易得了个小闺女，肯定是怎么好看怎么打扮。林林去幼儿园，一周六天能换好几套衣服，小孩儿生的白净人也乖巧，小朋友和老师都喜欢他，阎鑫去接林林的时候，就能看到林林手背上贴着小红花。
“哥哥你看，小红花！”小孩儿伸出手背炫耀道，“他们都没有，老师夸我叠被子好看。”
这么一说阎鑫有点脸红，他没有叠被子的习惯，和小孩儿睡了一张床之后才想起来每天早上好像都是林林叠的被子，双人的大被子可不比幼儿园午睡的小被子，又沉又厚，也难为小孩儿是怎么叠起来的。
“真好，以后我也向你学习好不好。”
林林笑的眉眼弯弯，拽着阎鑫的手爬到花坛的条石边沿踩着玩儿。初春的傍晚，花坛边是将融未融的冰，阎鑫怕她摔倒，小心翼翼的护着她，最后索性直接抱了起来，小孩儿蹬着腿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，哥哥怀里暖融融的。
“接回来了？”
“是，王婶儿，您今儿挺早。”
“我这不也接孩子，我们主任就让我先走了，我们家老小和林林一个班的。”
“嗯。”
阎鑫打开门让林林进屋，他不耐烦跟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扯闲篇，谁知道王婶今天可能刚跟人侃完大山，颇有聊天的兴趣。
“阎鑫，她家那头真没别人了？”王婶的目光往屋子里踮起脚尖喝水的小孩儿瞅了瞅，问道。
“没，我爸妈没说。”阎鑫怕林林听见，掩了下门，一个人去走廊的自建灶上热饭。
“阎鑫，谈朋友没啊，要不要王婶儿帮你介绍介绍？我们二纺的小姑娘都可漂亮了。”
“不用。”
“你这也老大不小了......不会吧？”王婶的眼睛蓦的一亮，“我就说老阎打的什么主意，原来地震那会地震孤儿那么些，他去救援也没见领一个两个回家。这突然就巴巴地领了个水灵灵的小闺女......别是打量着给你当童养媳吧！啧啧啧，过去乡下确实兴这个，只是你俩差的也太大了，林林今年有五岁？你都二十了吧。”
阎鑫皱了皱眉，忙说道：“胡说！您这是什么话！说这种封建的事儿，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呢吗，前两年斗批私修的事儿您都忘了？还想着厂子里开大会呢？”
“哎我这不也就是说说嘛，你这孩子怎么上纲上线的，真是......有这么个清秀的小丫头有什么不好，嘁。”王婶被这么一说有些下不来台，嘟囔了几句关上了门，阎鑫转身要去自家灶台热饭，正对上林林那双稚嫩的眼睛。
“哥哥，什么是童养媳啊？”
“这个词是旧社会封建时候的词，现在可不兴瞎说。”
小孩儿像是被吓住了似的，撇了撇嘴，转身回到屋里，阎鑫一边看着火，一边扭头看向林林，前两天阎妈妈的同事送来一个布娃娃，小孩儿就抱着那娃娃坐在小马扎上自说自话，两根小辫子长长了些，一左一右，端的是俏皮可爱。
说者无心听者有意，小孩儿才四五岁，阎鑫思考了半天他爸妈的动机，似乎他妈确实表达过对他找对象的担忧，而他爸瞧着也不像是喜欢小孩子的人。
结果心里一装事儿，一连好几天愣是睡不着觉，隔着个布帘子，林林在身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，他听着他爸妈的夜话。
“......小时候还好办，等长大了咱们总得调职，到时候转学改个户口就过来了，不行我就让户籍那边的朋友想想办法。”
“......他老家那边哪能查到是个小姑娘啊，我老班长一辈子都是好人，临了临了房子都被人占了。我去的时候，林林躲在外头拿个木棍儿给他爷爷烧纸......”
“别说了，听的我心疼。”阎妈妈翻了个身，两个人又小声说了些什么，阎鑫望着窗帘一角漏出的月亮，身边的小孩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，白头绳去了，红头绳就放在枕头边，阎鑫拿过来，在手指上绕着。
红绳长长的，要是绕在林林的手腕上，能绕上许多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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